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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日,先生写《日记——小品文略谈之一》发表在《天津民国日报》上。先生对日记这一体裁和作用及意义分别作了考察,写道:“我们都是人,了解人性是人性中一个最强烈的要求,我们都有很浓厚的好奇心,要窥探自己的深心的秘密和旁人的深心的秘密。在要求了解之中,我们博取同情也寄与同情。我们惊喜发现旁人与自己有许多相同,也有许多不同。这世界不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却也不是一个陈腐单调的世界。因为这个缘故,记日记与读日记都永远是一件有趣的事。- 10:28
是月,发表《谈群众培养怯懦与凶残》载《周论》1卷5期上。这篇就是先生后来回忆说写的一篇反对学运的文章。这篇文章当时就招来了邵荃麟写《朱光潜的怯懦与凶残》(载《大众文艺丛刊》第二辑《人民与文艺》——编者)对先生的反击,称:“这一年来,我们看过许多御用文人的无耻文章。但我们还找不出一篇像朱光潜在《周论》第五期上所发表的《谈群众培养怯懦与凶残》那样卑劣、无耻、阴险、狠毒的文字,这位国民党中央常务监察老爷,现在是俨然以戈培尔的姿态出现了。”- 10:34
第一,它由掩护怯懦而滋养怯懦。团体由个别分子组成,团体对于它的行动所负的责任本来就是每个分子的责任;可是,在团体行动中个别分子往往把自己行为的责任都推诿到团体那个空洞抽象的名义上,自己就站在一个不负责任的地位。“这不是我,这是大家的意思”。这种不负责任的地位就解除了他的一切法律和道德上的约束,恢复了他的放纵劣根性的“自由”。于是平时个人所不敢说不敢做的等到混在群众中就敢说敢做,平时个人所引为不光荣的等到混在群众中就腼然不以为耻。这不但是怯懦,而且是卑鄙。世间最怯懦最卑鄙的事莫过于匿名揭帖。心里想骂一个人,理不直,气不壮,不敢公然去骂,怕骂了自己丢人或是撞祸事,却又不肯闭嘴歇气。于是像贼一般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使劲栽他一个暗拳。这叫做“含沙射影”,自古就被人公认为狐鼠宵小的伎俩。稍稍想把自己看做人的人们决不屑做这种下流事。可是,许多人往往躲在群众中做这种下流事。话明明是他说的,事明明是他做的,可是他不敢站起来自招,公布出来的负责人不是他而是某某社,某某会,你当然抓不住他,更抓不住那个社或会,于是他就逍遥于法律,舆论良心种种制裁以外了。你不信这批人真正没有胆量吗?你如果把他们从掩护他们的群众中牵出来,你会发现他们大半是怯鼠驯羊,有事哀求你会向你哭泣下跪。你从来不会轻易遇见一个随和群众而摇旗呐喊的人,同时是一个特立独行而且做事有担当的人。他没有那个胆量,他一向是在庇护之下寄生的。
其次,在群众庇护之下,个别分子极容易暴露人类野蛮根性中的狠毒凶残。责任推开了,情欲煽热了,迫害狂的原形于是毕露。雅典人以流毒青年的罪状公审苏格拉底,最后法官取决于群众,群众狂呼:“让他死!”于是,一位心灵照耀千秋的哲人就饮酖而死。罗马人受犹太人的控诉,以渎亵宗教的罪名公审耶稣,最后法官也取决于群众,群众狂呼“钉死他!"于是一位大慈大悲的救世主就钉上了十字架。这是两个古典的例证。没有几天以前,印度还有一群热狂人把举世景仰的八十高龄的圣雄甘地打了三枪致命。这种凶残的暴露一半由于团体取消了个人的责任心,一半也由于群众心理中的暗示作用与摹仿作用。一切群众的暴动都难免有怨恨做起因。怨毒之于人本来深入骨髓,群众交相煽动,星星之火可以煽成烈焰,既成了烈焰,燃烧毁灭便是它的功用,让一切触着它的燃烧毁灭!社会的团结向来都要基于相爱,如今群众只借怨恨做联结线,大家沉醉在怨恨里发泄怨恨而且礼赞怨恨。这怨恨终于要烧毁社会,也终于要烧毁怨恨者自身。要想人世不完全毁灭,而还留一线光明与温暖,我们决不能让这种毁灭的种子蔓延。
人生看得几清明